有热情,有人,就是没有钱
北京的早晨,微弱的阳光被朦胧的窗户挡在严冬宁静的马路上。一套小民居的阳台上响起了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墙上挂着一个深红色的老窗棂子。一台陈旧笨重的电脑前坐着一位年轻的小伙子,电脑屏幕上不断切换的画面闪烁,光芒映在他兴奋的脸上。他飞快地移动着鼠标,手头摆放着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站维护程序列表,还有一堆光盘。
这是一间53平米的小屋,住着一位29岁的北京小伙子和五只猫。新春将至,大部分人还在甜美的睡梦中,张灯结彩的大街等待着八九点钟的热闹,而他依旧早早地6点钟起床,继续着已坚持六年的奋战。高高悬挂在墙壁上的那个老窗棂见证了这位执著的年轻人一路走下来的艰辛,时刻提醒着他:每一分每一秒中逝去的家园——北京的胡同。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就是著名的“老北京”网的创始人,北京胡同“拍记队”的带头人张巍。
2000年,由于北京市的整体城市规划,张巍家住了近百年的老房子——北京市崇文区东半壁街83号院被推土机的一声巨响夷为平地,只留下一棵老槐树孤立在空地上。“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家门口的那块青砖石,和几个小伙伴趴在那块石头上摔洋画儿,你拍一下,我拍一下,一直玩到傍晚太阳下山。”再次回到故地,追忆童年点点滴滴的张巍,只能面对一片废墟,“我的家就这么没了。”张巍怅然若失,那天他从碎石砾中捡回了一扇红松窗棂。“它有120多年的历史了,但木头依旧结实。唉,多么好的东西啊,就这么拆掉了,太可惜了。”
2000年,作为杂志编辑的张巍较早地接触了新兴的网络媒体,萌生了“做个网页来追悼自己对于老房子的哀思”的念头。
2000年11月1日,张巍花300元租用了100兆空间,一个人办起了老北京网。2003年,张巍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辞职,全身心地投入抢救活动中。“北京变化太快了,当你停下一两天后,你就会发现某一处的胡同或者四合院可能就已经消失了。”不止一次地,张巍面对砖瓦堆心痛地哭泣,黑色的照相机耷拉在胸前,“我就是想要为后人留下一点对老北京的记忆,就只是这个单纯的愿望。”
与此同时,每天困扰张巍的却是深爱他的父母和支持他的同伴们。“每天发愁的还是经济问题。对自己,对网友,对一起奋斗的朋友都要有个交代。主要还是对父母,他们每天为我担心,我心里非常愧疚。”张巍坦诚地说。
经过六年的惨淡经营,老北京网的内容更加丰富,开辟了“民间习俗”“旧京商业”等栏目,同时拓展了活动领域,成立了民俗曲艺队等,办得有声有色。《泰晤士报》等国际大媒体都对张巍和他的网站进行了专门的报道。目前,网站有两万多的日点击率,其中60%是北京人,20%是其他省市的人,其余20%是外国人。
论坛板块上N多条热情洋溢的点评和温暖的话语和一天天攀升的点击率更是鼓舞了张巍。“论坛的开设,让我又一次感到温暖,我并不孤独!我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我肯定自己的付出值得!”
然而与这种繁荣和温情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不得不直面的拮据的经济状况。“我现在就是啃老族!”张巍激动的声音背后是心酸与愧疚。“自从辞掉工作以后,我就没挣什么钱,以前工作时积攒下来的钱,早就花光了。”张巍声调低沉,“现在,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父母!快30的人了,还伸手跟父母要钱……”张巍的父母亲都已经退休,父亲的退休金基本都让张巍花了。于是父亲在小区做电工,每月能为家里补贴800元。
随着越来越多人的加入,张巍也需要负担起对同伴的责任。“现在网站全职人员六个,没有办公室,没一分钱工资,大家都是吃父母的。”这位善良的掌柜,说起弟兄们心情沉重。“我不能亏了他们,就像‘虫子’(网站负责人之一),他大学毕业后,无偿地跟着我做网站,他也没有收入。我不能叫他们也跟着我喝西北风啊!”
资金的缺乏也影响了老北京网的发展,限制了其活动。
2005年11月,老北京网创办五周年的日子,张巍和网友们在七所高校举办了“北京2005胡同摄影巡展及讲座”。摄影展反响强烈,但除了网友捐助的2500元外,张巍背上了5000元的债务。
老北京网公益图书馆由于资金、物资不足,还在筹备当中。
作为一个传统文化的网站,老北京网很难引来广告商的青睐,而且考虑到网站的公益性,张巍也怕商业广告会影响网站的质量和可信度。“我们只能靠组织、承办一些活动来获得一些收入。”除此以外一些热心的网友也慷慨捐助。在网站的捐赠榜上我们看见如下感人的记录:
2005年8月19日,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网友(坛子上的注册会员)为老北京网购置摄影器材捐款500欧元,老北京网在此衷心对其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2006年3月3日,河南濮阳台前县网友管永国为老北京网捐款1000元,老北京网在此衷心对其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
政府协助下扬帆起航
从创建之日起,老北京网就一直遭遇财政危机,而老北京艺术团在度过了前期的困境后,2005年交上了好运,在年轻有为的副团长孟雅男的带领下,焕发着青春活力。“那时候听相声,可是比听MP3有感觉。” 孟雅男小时候住在北京新街口的胡同里,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每天午饭后,他就躺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打开收音机收听相声。他眯着眼睛,在午后的微风中,边听边笑。“当时我也不知道那(相声)是什么,就是觉得特逗,有笑料。不知不觉中就爱上了它,没想到以后竟走上这条路了。”然而这条路走得并非一帆风顺。
孟雅男艺校毕业后,顺应父母意愿去考法律大本,结果失败了,被学校分配到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上班。然而他对相声执著、热烈的向往之心却并没有被淹没在这个繁闹的商业区。下午一有空,孟雅男就到新东安市场看一群老艺人的曲艺表演。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成了当中一位老艺人王学智的徒弟,并于2003年顺利考取中国戏曲学院和北京曲艺学校合办的相声大专班,坚定地走上了从艺的道路。
“刚加入老北京艺术团时,我的父母很反对。每天晚上回家后,我就关在屋子里给团里的演出做背景音乐,从晚上11点开始做,到凌晨两三点。开始父母会狠劲地敲我的门,催我睡觉,后来他们就无奈了,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孟雅男的坚持与努力在2005年得到了回报。
他高兴地表示,近一两年,传统民俗文化市场又活跃起来了。他周围的艺人每天活儿不断,出场费根据演出的规格而定。“尤其北京本地的艺人生活好多了,虽然繁忙劳累,但起码有活儿啊。但从外地来的人生活还比较辛苦。”
孟雅男回忆道,班里一个以前不好好学习的同学,毕业后在高速公路的收费站工作,在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上,他看到其他同学在相声曲艺界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于是很后悔,告诉孟雅男,真想再干回老本行。那次聚会后,这位同学再也没和孟雅男联系过,“这哪儿是说重来就能重来的事呢?”孟雅男感慨地说。
目前,老北京艺术团的表演项目有气功、老北京特色魔术、大鼓单弦、抖空竹、吞宝剑、神鞭、叫卖和曲艺等,丰富多彩。
全团共53人,大部分是退休人员,只有4名25岁以下的青年人。虽然年轻人在团里占的比例很小,却起到了很大作用,给团里不仅带来了活力,更帮助艺术团逐步走向创新发展、与新时代接轨。
“老人们不会电脑,不懂一些活动的操办程序,比如那些申报北京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材料呀什么的都是我一手操办的。”孟雅男用电脑整理照片、资料、编书,还把叫卖曲艺上传到网上,进行宣传。
年轻人在艺术团的运营和发展上也表现得更加活跃,视野更加开阔。
“我正在筹划和一些公司联合制作‘叫卖彩铃’,目前南京那边的叫卖彩铃已经很红火,我们也要抓紧时机推出我们北方特色的‘叫卖彩铃’。此外我还准备把我们艺术团请进录音棚,录制一张CD,出版发行。”
孟雅男对艺术团的发展前景充满信心。2006年10月,他们老北京艺术团被评为北京市优秀品牌文艺团体,五年内将得到来自政府50万元的资助,开展更为丰富的活动。“不久以后,我们每个星期都会开设专家讲座教授艺术文化知识,提高我们的综合素养。”同时这份荣誉也给他们带来了挑战。“市里下任务,让我们今年年底完成一个叫卖剧,形式大概是话剧那样的,要有故事、有戏剧冲突,这真是个难题,我和十几位专家正在忙这个剧本。”
孟雅男表示,现在传统文化不仅受到国家的重视,而且其自身也主动和市场联系,开拓新的发展领域。“我们到婚庆公司做司仪,一个月就能挣个两三千。”
老北京艺术团团长张振元介绍,近些年北京兴起了传统婚礼仪式,目前他知道的已有六家婚庆公司开办了此项业务。“花轿、服装、乐队还有专业的司仪,8000元全包。”
这种创新不仅解决了一部分艺人的经济困难,而且深受老百姓欢迎。“五一、十一的你根本找不到轿子,全预定好了!”张振元说。
继承传统民俗文化需走自力更生之路
被采访的民间传统文化从业者普遍渴望国家对他们支持更多。
张巍感慨地说:“缺钱!这是我们工作中最大的困难,国家根本不(从资金上)支持我们民间组织!”
对此,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刘铁梁教授说:“民间组织、艺人向政府提出资金支持这种请求是正当的,可以理解的,但不能太过分。政府的精力是有限的,需要重点抓经济,搞建设……他们应该自力更生,而不是依靠政府的救助。”
刘教授进一步指出,现在有一些人打着保护民间文化的牌子,其实是在做自己的生意。刘教授以剪纸艺术为例,剪纸艺术作品在全国各地的旅游区都卖得风风火火,根本不需要政府的专项保护。“他们的艺术背后有了新的动机,商业动机,难道政府要帮着他们卖东西吗?”
对于一些传统民俗技能濒临灭亡,张振元感叹:“国家现在就重视我这样的老头儿,可是下边没传人,完蛋啊!”他提出校园要开办民俗文化的讲座,并且加大力度设立相关专业学校或学科,培养专业的接班人。
除此以外,刘教授指出民俗文化并不只是限制在一些特殊技能和手艺上,它是活生生地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的。“有些人提出要通过办班来传授民俗文化,我说越办班,越僵化、成为死的历史、书本。”刘教授坚定地说,“每个人每天都在接触民俗文化,改造传统、创造新的民俗文化。”
“其实年轻人很爱传统文化、民俗文化。他们只是缺少了解、参与的渠道。”张巍自信地说。
民俗文化学者贺学君也曾撰文指出:“过去许多无形文化消失在无需求中,如有符合现代需求的无形文化,必须使他们得到复苏和重生,让现代人去体验其真实面貌。”
韩国学者曾反思:“我们无法强求子孙无条件地接受传统文化价值和生活,但应当让他们体验过去,并给予继承的机会。”
张巍通过网络的互动性实现了民众的参与和体验。老北京艺术团在大学举办叫卖演出时,也邀请学生上台扮演角色,反响热烈。
当专家们在进行严肃讨论时,民俗学社已经在全国的大学校园里搞得红红火火。
大二学生曹乐溪是北京师范大学民俗学社的现任社长,该社团建立于1986年,由中国民俗学奠基人之一钟敬文老先生一手扶持起来。当聊起民俗文化时,曹乐溪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兴奋的表情:“我们社员周末会去民俗博物馆进行义务讲解,开展了‘走街串巷解胡同’的活动。2005年我们的七位社员还到北京门头沟区的妙峰山进行田野调查,获得很多有价值的原始资料,也生发了对很多民俗现象的思考。”
这位发短信带一串可爱的“汪汪”字符和花里胡哨符号的女孩,在结束采访时说:“我们就是被民俗文化吸引了,那是一个奇妙的、有意思的世界,令人快乐。” |